魔：千變萬化或千篇一律？

魔：千變萬化或千篇一律？

1.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人天性喜歡同族的事物，排斥異族的東西，生物基因使然。因為同族的人事物與自己有切身相關，能幫助自己的生活，而外來的事物雖然新奇，卻不必然對自己的發展有幫助，說不定還會帶來生命危險 (陌生的人、食物、環境)。基因劃出了軌道，文化加強了趨勢。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戎狄志態，不與華同。比如說，近代中國未被外國勢力大力入侵前，中國人對外國人/高加索人種的形容都不太好聽，赤須碧眼，狀如獼猴，形似羅剎，甚至稱其為洋鬼子、鬼佬 (在歐美強勢文化洗禮下已經淡化許多)。與自己同族者才算人，異族者甚至可以當做魔鬼，因為他們的語言、觀念、食物、衣著、居住、行為都與自己的文化不同。在近代網際網路的發展下，人可以迅速獲得各樣資訊，接觸各色的非主流文化，說著只有這文化圈中人才懂的行話。比如說，著名迷因(meme)：我們活在社會中(we live in a society)。網際網路也深深地極化了各樣議題，像是美國總統的各年大選，兩黨的政治光譜越發兩極，加深了社會矛盾。人在自己文化的舒適圈中，越發排斥非自己文化的異族，汙名化/妖魔化與自己所處光譜不同邊的他人，重回過去人類祖先好不容易脫離的部落生活。人若不能有開放的眼光與寬廣的心胸，體會異族與自己一樣留著鮮紅的血，則遍看全地似乎都是魔鬼，豈不可惜？

2. 自許正統，人稱異端。

1851-1864，太平天國反抗清朝，這場歷時14年橫跨中國18省的戰爭造成了至少2千萬人的死亡 (幾乎整個台灣人口)。太平天國的君主是洪秀全，稱耶穌基督為天兄，自居為天弟。但神權凌駕君權(至少在前期)，因洪秀全須遵從能得到上帝旨意的楊秀清與蕭朝貴的指示，當楊秀清作為天父下凡時，他就是上帝，洪秀全需跪在楊秀清面前聽命。照現今多數基督宗教的標準，太平天國是不折不扣的異端，但太平天國自己豈會如何認為？回到基督教的歷史，西元325年的尼西亞會議在羅馬皇帝康斯坦丁的介入下，判支持耶穌基督與上帝似質的亞流氏為異端，成了基督教動用政治勢力追殺異端的濫觴。但亞流氏豈會認為自己是異端？ 事實上，當年支持亞流氏者眾，多次翻盤且反過來迫害取得尼西亞會議勝利的亞他那修。西元1054年，羅馬天主教會與希臘東正教會因和子說大分裂，互判對方為異端。西元1517年，教士馬丁路德宣告《關於贖罪券意義與效果之見解》（Disputatio pro declaratione virtutis indulgentiarum，共九十五條），點燃了後來的宗教改革運動與宗教戰爭的狼煙，整個歐洲血流成河；羅馬天主教會與基督新教間互判異端。基本上，沒有教會不被其他教會定過異端，偏偏每個教會卻又自許正統。當人指著他人說：你屬異端、你屬魔鬼！多忘了自己其實也是他人眼中的異端魔鬼。到底是異端魔鬼何其多？還是定異端魔鬼的人何其多？

3. 一念成佛，一念入魔。

中文的魔字與佛家脫不了關係。魔古從石作磨，䃺省也。梁武帝改從鬼。從南北朝佛經廣譯後，魔字開始使用。在佛家的傳說中，釋迦族太子悉達多在菩提樹下悟道，魔王波旬派出三魔女阻擾，但悉達多得勝誘惑，得悟天地真理，成了覺悟者/佛。傳說未必可考，但悉達多的故事象徵求道之人在修行路上須面對內心的種種試探引誘，權慾、情慾、貪欲，乃為心魔，或用佛家的話說，魔障。心魔不除，難以入道。若用現代的話說，人內心/大腦中藏有種種負面情緒，或被壓抑在潛意識，時常與超我爭鬥。憤怒、嫉妒、毀滅、佔有、自私、性慾、貪心，人若無法協調內心深處的慾望，將會被慾望控制，傷害自己甚至他人。《金剛經》說：若以色見我，以音聲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運用外在的事物來控制內心的魔障是緣木求魚，就像網路成癮的人只想花更多時間在網路上，但無論花再多的時間在網路上都得不到真正的滿足。禪宗亦說：佛來佛斬，魔來魔斬。外相不論是佛、是魔都是無益，唯有問心。魔鬼不是物理實存的個體，魔鬼乃是個人內心的自我慾望，是故眾生皆可入魔，也眾生都可成佛。分說、不分說、不由分說。

4.神罰天降，災厄天使。

猶太教的希伯來聖經不僅是宗教的藝術巔峰，更是人類文明的精神瑰寶。與古代世界所描述的世界觀大不相同，希伯來聖經的世界裡沒有魔鬼(至少在被擄巴比倫前)。古代世界是一個多神宇宙，有著眾多的男神、女神、善神、惡神。惡，在多神系統中很容易解釋：某惡神或惡魔對人類降災，比如說，掌管瘟疫的神或惡魔放出了COVID-19病毒。但希伯來聖經卻說只有一位神，且祂是良善的神。在一神的背景下，降災只能出於這位良善的神，所以天災與人類的道德行為有關。像是洪水滅世，源於人類的道德敗壞；天火燒索多瑪城，源於城中的暴力罪惡。掃羅王違背神命，就有惡魔從耶和華那裏來攪亂他 (和合本誤譯，應是有惡靈從耶和華那裏來)，指著從神而來的災厄/惡天使或屬靈活物。以色列百姓犯罪，神就激動大衛，使他吩咐人去數點以色列人和猶太人 (撒下24:1)。此事件等同撒但(意為仇敵，不必然指著魔鬼)起來攻擊以色列人，激動大衛數點他們 (代上21:1)。因為在這事上神就是百姓的仇敵，祂或差派災厄天使處理這事。或參考米該雅先知對亞哈王說的，有從神而來的謊言之靈進入了你的先知中好騙你上戰場，因神想要殺你 (王上22)。但神降災厄/惡只是因為人類做了惡事嗎？《約伯記》中說約伯是一個義人，神甚喜悅他。有一天神的眾子來侍立在耶和華面前、撒但也來在其中。神問撒但知不知道義人約伯，撒但說約伯的義是因為你保護他，使他蒙福。如果你不再保護他，他必離棄你。於是神對撒但說你去試吧！約伯就遭遇了大災厄。《約伯記》的故事前提與米該雅先知故事的背景十分相似，都是在天上/靈界神與祂的萬軍，包括天使、撒拉佛、基路伯與其他各樣的屬靈活物，在開會。此時撒但出現，請留意《約伯記》的敘述：神的眾子來侍立在耶和華面前、撒但也來在其中。基本上明說這撒但(不是基督教後來詮釋的魔鬼)出於神的眾子，屬於神的萬軍之一，只是其立場與人對立，乃是人類的仇敵/撒但。《約伯記》自古以來圍繞著義人為何受苦打轉，但其真正命題則是神是否公義？只是藉著義人約伯受苦這例子來說明。而希伯來聖經的答案是：神的智慧超越人的想像，義人受苦屬於神智慧的一部分，人無法得知因由，但神既是公義，人仍可信靠祂。希伯來聖經中沒有魔鬼的觀念提醒著世人，惡是人違背神的道德選擇，人須為自己行為承擔後果。但世上苦難不必然是因為人的惡行，乃有神的大智慧在其中 (藉著義人受苦；像是約瑟的故事，創50:20)。

5. 二元對立，聖魔相爭。

隨著以色列亡國，百姓被擄到巴比倫 (586 B.C.)，後雖在馬加比以及後人的努力下短暫復國 (140-37 B.C. 哈斯摩尼王朝)，恢復一神信仰，卻又再次被羅馬共和國踐踏亡國 (37 B.C.)。在這段時間中，人們不斷反省為何神的選民以色列竟會一次次地國破家亡？若說第一次亡國是由於百姓犯罪不守聖約，那第二次呢？天啟先知於焉出現，說出了與大部分希伯來聖經不一樣的答案：這世界有著敵擋神的屬靈惡者、是神的仇敵。牠們掌控世界，帶來了混亂、不義、邪惡、痛苦、黑暗；雖然這世界短暫處在屬靈惡者/魔鬼的控制中，但神在末日會終結牠們的權勢，徹底毀滅魔鬼，建立光明公義良善的神國。像《但以理書》：但以理啊，不要懼怕！….但波斯國的魔君攔阻我二十一日 ….現在我要回去與波斯的魔君爭戰，我去後，希臘的魔君必來。這位從神而來的大能天使告訴先知但以理說，他本想早日來與但以理會面，但受到波斯的大君阻擋 (能阻擋屬靈天使的應不是世人，乃是掌管波斯帝國的屬靈惡魔)，接著還會有希臘的大君出現 (一樣，指著掌管希臘帝國的屬靈惡魔)。並且世上各國的局勢與戰爭都與這些大君/魔鬼有關。天啟先知採用了善惡二元論，將這世上的邪惡、混亂、黑暗、痛苦歸咎在屬靈的魔鬼身上，並且揭露了世界的真相：地上各國的戰爭乃是反映了天上靈界的征戰。但結局與善惡二元論不同，乃是神必然摧毀魔鬼的勢力，在終末全然作王。隨後的耶穌基督、使徒保羅、《啟示錄》作者約翰都承襲了天啟先知的觀念，在他們的世界中有許多被魔鬼附身的人，不斷阻擋耶穌和保羅的工作 (希伯來聖經中則幾乎沒有)。他們也說魔鬼乃是這世上的王 (約12:31)、世界的神 (林後4:4)，執政掌權管理世界，但末了必被神所滅，扔在火湖裡 (啟20:10)。天啟先知的二元觀念與現今基督教觀念中的神將權柄給了魔鬼，允許魔鬼迷惑世人的理論南轅北轍。對天啟先知來說，魔鬼撒但是神計畫的破壞者、神的仇敵，是與神的良善、光明、公義對立的邪惡、黑暗、不義，雖然牠們暫時掌控世界，但結局必然失敗。

6. 血流成河，混世魔王。

這世上有真的邪惡與魔鬼嗎？對於經驗過納粹德國集中營的人來說是有的。生命可以很堅強，也可以很脆弱。戰場上時時有著大量的生命消逝，就算和平時代，每分每秒都有人因著疾病、意外、自殺而消失在這世界上。但納粹德國集中營不同，生命的消逝只是最後的終點，終點前則是想盡方法抹掉人之所以為人的存在。集中營抹掉了人的名字、沒收了人的財產，只剩下冷冰冰的編號。集中營要人不斷勞動，重複做著沒有意義的工作，就像集中營大門上的標語：勞動帶來自由 (Arbeit macht frei)，不過是飄渺的假象，只為了讓人墮入虛無，踐踏生而為人的基本權利：讓人累到連思想的自由都失去。集中營裡沒有人類，只有實驗動物，按著納粹德國的需要隨意分派實驗組和對照組，進行一系列的人體實驗。集中營扭曲了人性，管理集中營的納粹軍官幾乎都是基督徒，卻不斷按照高層的命令虐待、強暴、殺害。所以對許多人來說，希特勒是邪惡的具體化身，是魔王。就像之後同他一樣屠殺百萬人民的史達林也被稱作魔王。人需要深刻地體認到一件事實，為什麼我們可以容許人變成魔王？他們沒有辦法靠著自己去屠殺百萬人，為什麼正常人會聽他們的命令？我們不需要勇者去打倒魔王，我們只需要聽從道德的聲音，對執政掌權者說：不！

7. 善惡果樹，汝將如神。

希伯來聖經中有著人類最古老的創世故事之一。神造了人後，將人安置在伊甸園，告誡人說：不可吃善惡知識樹上的果子，因為吃的日子會死。隨後古蛇出現，引誘人說：吃了一定不死，汝等將如神，能知善與惡。人就摘下了善惡知識樹上的果子吃了。這是一個很古老且很有希伯來智慧的故事。希伯來聖經大幅度地跳開了古代世界對於罪惡的解釋，別開生面地說了一個真理：人違反了神訂定的道德，因為人想像神一樣，擁有道德判斷的主權，於是罪惡就產生了。換句話說，道德相對主義只能帶來人與人之間無盡的爭執、偏見、仇恨、殺害。就像納粹德國合法、合民意地隔離猶太人、同性戀、政治犯。對於納粹德國來說，這叫做善，叫做合乎道德。如果納粹德國沒有戰敗，他的觀點就會持續下去。相反地，如果道德是絕對的，那麼一定會有獨一、良善且全能的神，因為這標準不能出於人，只能出於超越人者。希伯來聖經強調的就是道德絕對主義，並且，人需要自由自願地服從，不能被強逼壓迫，因為被壓迫去服從的道德就不再是道德了。所以大凡人性都不願服從絕對道德，喜歡相對道德，故而不願接受有一位獨一、良善且全能的神。自己當神不好嗎？定人為異端魔類、邪惡魔鬼，站在自我感覺良好的道德高點，是一件多麼像神的事啊！起初如是，現在亦是。

兩千年前有過一人，叫做耶穌。祂也罵過人毒蛇的種類，似乎與吃下善惡果的人無甚分別。但祂願意為了這些人自願犧牲，祂的血蓋過了善惡果，為了他人付出生命的才像神！十字架的影子下，千魔不存，只餘追求耶穌基督腳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