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家父楊約翰長老

爸， 那天，你剛走不久，我來到你的墓旁，倚在石牆上，在晚風的輕撫裡，望著遠處的西太平洋。想著你從大海的另一岸邁開人生的第一步，為了告訴世人末世方舟的所 在，四處奔波，從東一直走到西來，安歇在這高崗上，含笑的回到你終身不倦的事奉，一生牧養你，救贖你脫離各樣患難的天父真神那裡。



想著你對我們的諄諄善誘，對這家庭的犧牲，對教會的熱愛，對主的忠心盡力，情不自禁的在風中叫了一聲「爸爸」。想到你再也不會回應，再也不會像彌留時，摯愛無語的望我一眼，忍不住眼淚跟著湧上來。



夕陽逐漸西下，以最後的殘餘，燃燒出磨滅不去、詩樣般燦爛的驚嘆，留下，火紅的餘暉，映照著大地。我噙著淚，迎著漸有涼意的晚風，感到非常的感謝，非常的驕傲，非常的捨不得就這樣與你說再見。



雖然這只是暫時的離別，但卻是永遠的分手，等到我們再相 見，或許人世間的溫馨情懷，已經不再需要。然而這情是那樣的讓人留戀，以致於保羅經過一番掙扎，還是放棄了立刻與基督同住的「好的無比」，寧願選擇留下來 與弟兄姊妹共生死，直到「被澆奠的時候」來到，才再三的吩咐，再三的叮嚀：「我兒，提摩太，你務要……」依依不捨的離開。



我小時候，你常說但以理的故事給我聽。等我步步的長大， 發現你的身影就像一篇豐富的講章，不管橫著讀或豎著唸，都潛移默化的啟迪著我「立志不以王的膳玷污自己」，劃分「聖、俗」的區別；領我心羨「有美好靈性， 又有知識聰明」的脫俗意境；明白「獅子口給封住了」因為「我在神面前無辜，在王面前也沒有行過虧損的事」，以及「不刻意、自自然然地一日三次面向耶路撒 冷，雙膝跪在神面前」，將神的名尊榮於外邦。



為了實現彩虹夢，我離開故鄉，遠走法國，你無論到那裡去，總是不忘記一封接一封的來信，提醒我要紮根信仰、光大行為、勉勵「把握機會多做主工」。到我也當了傳道，你留意聽著我的講道，讀著我的文章，關照我的生活。這份綿綿無盡的父愛，是神對我極大的恩賜。



許多人都說你看起來很嚴格，但一接近，就覺得溫暖。小時 候，我因為偷了媽十塊錢去當孩子王，海派的買了冰、購了糖大請客。夜裡被你和媽發現（媽總是每天一分錢一分錢的記帳），趕出家門。我哭著沿中華路一直走， 而你也遠遠的跟隨在後頭，直到我走累了，你追上來手搭在我肩上，於是我們兩人同行，走回家裡去。



那時，各樣通訊都不甚發達，要知道你的行蹤，還得去問教會的書記。你一回來，常在總會辦公，在家的日子極少。只要在家，安息日晚上總儘量的帶一家大小去夜市，吃我最愛的「肉員」。



我小學時，有一天，賣冰的就停在家門口，「鈴、鈴、鈴」 的將巷裡的小孩全都招聚在三輪冰攤的四周，我蹲在地上打半天贏來的紙牌和彈珠，還賣不了幾個錢，只好兩眼盯著人家吃得快滴下來的冰垂涎，有損「孩子王」的 威嚴，被你看見，掏出兩毛（你一定忘記了，但這，我很記得）買了一粒冰給我。現在，到非洲，在同樣風沙的巷弄裡，聽到同樣賣冰的鈴聲，看到同樣一群孩子 中，看人吃冰的小孩垂涎的模樣，我還會突然的想哭。



如今，我的年齡已經超過你當時逐我出門又帶我回家的年 歲，也當孩子的爸了，也和你一樣常常外出，每每想起小時候的往事，最心疼那一夜。那次的行徑必定勾起你自己和孩子聚少離多「教不嚴」的傷感。雖然杖落在我 身上，但你一定痛得比我還要劇烈。不過，爸，請放心，從那次起，我的手，連別人掉在地上的一分錢也沒拿過。



你走後，所留下最貴重的應該就是二哥買給你的那支刮鬍刀，哥還用著呢。整理你的遺物，簡單得不能再簡單。你圈點過、不離你身的聖經，理所當然的由細心照顧你最久的二哥二嫂保存。



我在抽屜裡翻到了你寫在小紙上的一疊講章，還有你1961年，第一次奉差派和林從道長老到日本工作以來的「出國傳道」時間表記，以及一些隨筆日誌。讀著，彷彿重新看見你站在各國教會的講台上，用著因為課程多而語帶沙啞的聲音，殷殷疾呼：「認識主耶穌、愛教會、敬父母、傳福音、建全組織、培育人才！」



有一位陷在爭戰中的執事，從他聖經中翻出四個字「忍辱藏美」，問我知道是誰感動他的？「是你爸爸！」他說。使我想起1971年唸大學一年級時，那時國際聯合總會正起步一、兩屆，有位長老找我去，愛深責切的數落了你一頓：「不顧台灣，只顧世界」。



三年後，我大四，同樣一位長老又找我去，拉我到一旁，盯 著我看了良久，握著我的手，很柔和的告訴我：「感謝主，真耶穌教會有你這個爸！」這位長老心中的磊落與氣度，像夜暗中的燈，一直照亮著我。我想，真耶穌教 會就是這樣，在主的恩眷下，被你們這一代肝膽相照的戰車馬兵，為使主耶穌的名得著更大的榮耀，忍人之所不能忍，藏人之所不願意藏，給搭建了起來。



你昔日的同工，在你離開之後，經過世界代表大會的決議，想整理出你事奉主的一些資料，一如古聖徒寫路得、以斯帖，路加寫彼得和保羅，不是對你的誇讚，而是緬懷神在你那時代以及在你身上的作為與恩典。



我只能以簡單的文字，在這紀念文集的扉頁之後，表達我們一家人對你無上的思念，對你同工的感激，告訴你，爸爸，我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