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主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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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爺,主前見!
我們相識於八十年代的巴黎。
記不起你是怎樣找到在同靈家的聚會點。那時聚會人數不到五、六人,其中僅有兩三人每星期六規律出席。聚會型態以面對面或圍圍坐的方式舉行。出席的人輪流領會,各自使用自己講得溜順但對方聽得辛苦的語言講道。沒有翻譯,也沒有人翻得來。通常的情況是領會者很認真的講,近在眼前的聽眾,正襟危坐,緊盯領會者,非常認真的聽著,猜著。
你加入聚會後,語言情況變得更複雜!輪到你主領時,你一定會先笑著用非常、非常、非常生硬的普通話說:「對不起,我沒有準備」。然後從牛仔褲的後口袋,掏出幾張寫得密密麻麻的講稿,一個字一個字的唸。每次至少唸足40分鐘。
會後無一人能講出你分享的內容。語系與你接近的姊妹說,你講的家鄉話連家鄉人也不容易明白。我則全繳了白卷,但靈裡卻感覺特別的感動。感受到聚會中你深如海的敬虔,散發著一股濃郁的馨香蕩漾在我們中間。
我喜歡盯著看你唸稿子時樸實靦腆的樣子。當你的眼睛從稿子上移開與我的相遇,老實到不行的臉上瞬間交織著「抱歉」和「喜悅」的柔光,掠過一抹稍縱即逝「不知道怎麼辦」的微笑。成了我在巴黎四十多年裡最甜的印象之一。... 抱歉,因為你知道我完全聽不懂你在唸什麼。喜悅,或許是看見聽不懂的我竟然如此專注的聽著你。
沒有問過你的家庭背景,也沒有問過你信主多少年?更沒有問過你受洗了沒?畢竟,我自己或是外人,只要望一眼,必定能看出你比我更像基督許多,怎輪得到我問你是否是基督徒?看你一身的穿著,比起還背著臺灣高中舊書包的我實在光鮮不到哪裡去。心想你應該是來法國打工的。而我半工半讀,算是比你略有積蓄,必要時可以支援你。
之後,你離開法國,去到一個不以你家鄉話為主的國家。我也完成了學業,進出剛果許多回。有一天,我們在亞洲重逢。你還是老樣子,樸實靦腆的臉上仍帶著那抹可親的微笑。
你請我及幾位好友海鮮大餐。看你吃魚的專注,彷彿又看見你講道時唸稿子的真摯。眾人學習不來的「專一」和「真情」,在你身上竟然簡單得只是日常的舉手投足。
你問我剛果工作景況。嘆了一口氣說:「可惜時代變了!以前我常去剛果,是國防部長的座上賓。住在他家。」我一聽差點從椅子上跌下來!這不就說你每次到那槍桿子左右政局的地方,過著的是帝王般的日子!
原來,十幾年前我誤以為是到巴黎打工的你,家族企業大到在國際上稱霸一方!巴黎是你前進剛果的一個事業點!怪不得席桌上好友們儘管叫阿嫂「姊」,暱稱你「老爺」!一位低調、可親到不行的老爺!
又過好幾年,經手過許多筆你對非洲的關懷,也從好友處知曉你只要聽到遠方有口渴的人,就出手,近處有來敲門的,必開門,如此默默行善,從無間斷。其中有本該比一般人更誠實的,騙了你不少回,有本該比一般人更懂得感恩的,負義刺傷你幾次,然而澆不熄你心中那把以慈悲憐憫為懷的赤焰。
在你家陽台上眺望遠方。我問你,對自己一生好命生活優渥有什麼感想?你看著我,家鄉話裡夾帶清晰的普通話說:「豐富,是神預備給我行善用的」。我看著你。感動、翻騰、無語。你以為我沒聽明白,想要再重複一次,我攔住你,仿你家鄉的口音:「老爺!我有聽明。」
一年前,你身體微恙,我們透過WhatsApp彼此打氣。你洋洋灑灑的用流暢的文字,把精闢的觀點闡述得極其透徹。我了悟到三十多年前,你領會時滿屋馨香的蕩漾,必定不只是來自於你深如海的敬虔的感染,一定也與你「唸」的稿子裡所蘊藏的珍寶有關。
隨著你病情的變化,亙古以來「為何義人總受苦難?」的天問,再次籠罩心頭。這次不再去尋求答案。因為不管答案多正確,都會引來四方雜音。這次,決定尋找可跟隨的典範。
幾十年來發現到,人對典範者言行的詮釋,反映出這人內心世界的千種百樣。
人選擇典範,是給自己生命一個期許,賦予人生某個意義。以利亞累了,在羅騰樹下回看以諾和摩西的身影,大聲呼求神說:「神啊!罷了!求你取我的性命!因為我不勝於我的列祖!」也因而他能如以諾升天,同摩西在變貌山上顯現。
人在神面前的輕重,不是用年歲的長短,也不是用知識或財富的多寡去衡量,而是用生命放出的亮光去轉換。
老爺,你無疑是我的典範。雖然蠟炬已放進聖所,然而所點亮的燈火足以照亮我餘下該當走的路,直到在主面前再見你!切盼天上團契時,能再聽見你說:「對不起,我沒有準備」,然後從白衣口袋裡拿出發光的稿子唸一次給大家聽。羔羊筵席上,你若發現餐盤裡有一盤與眾不同的清蒸魚,就知道我必定在不遠處,忙著打工給送餐呢!
阿嫂由兩個孩子乖巧細心照顧著,神也還在呢!你就放心吧!老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