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他們老的時候

當他們老的時候
 
當他們老的時候，你我縱然還在人間，也應該記不起六、七十年前的往事了。
 
2080年，當他們老的時候，找到了我們，老淚縱橫的告訴我們他們的故事：
從前的從前，2013年的某一天，爸爸媽媽從教會回來，不敢置信的告訴我說著：「阿旺，你可以去上學了！」我有點不敢置信。雖然趕羊的玩伴一個一個都進了學校，但爸媽從來沒有提說要送我去上學。
 
我沒有怨嘆過父母沒有能力讓我進學校，因為爸媽自己也沒讀過書。家裡有關文字的大小事，總託請村里讀過書的人代讀，代寫。他們是我們這座沒有電的村莊裡的一盞明燈，讓不識字的村人在日常的生活裡不那麼驚慌。
 
小時候每每看見他們夜晚拿著一本厚厚的書，傾著身體靠近煤油燈，唸著裡頭的一段文字，然後講耶穌基督的故事給大家聽，都會帶給我小小心靈一股交織羨慕和景仰的暖和。覺得他們是世界上最偉大、最有智慧，最會講故事的人。
 
是的，我小時候的剛果和他們小時候的剛果不同了，能進學校的人越來越多。然而我發現以前的玩伴進了學校之後，和我之間慢慢的會出現一條看不見並且沒有橋可越過的鴻溝。見面時大家各自在溝的一邊揮揮手，不再像以前那樣一見面就又打又鬧又笑，有話說個不停。
 
我的新玩伴都是附近幾個村裡和我一樣不用上學的放羊小孩。我們有我們的玩法，他們上學的也有他們的玩法。我的日子一樣過得很開心。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每當學校下課時，遠遠的從放羊的山岡上往底下道路望去，看見以前的玩伴三伍成群的一路互相追逐，又唱歌，又背誦課文的經過，我總湧起一絲絲「失學」的悲哀。連學校放假時，都不再有勇氣去找他們玩。
 
爸媽說我可以上學之後，過了好幾天，來到新學年，家裡好像突然變得很有錢。爸媽買了新書包和新衣服給我，更讓人興奮的是我平生第一次有鞋穿，而且是新鞋！
 
跟著爸爸媽媽抄近路，走了二十幾分鐘崎嶇不平的羊腸小道來到學校。來到這所我放羊時常常經過，但從來沒有想過能夠進去的學校。從那天起，我發現我很喜歡說「『我』的學校」。因為說出它時，會有腰很直，眼睛很亮的感覺。
 
開學的第一天，遇見以前的玩伴，他們非常驚訝我也來上學，飛快的跑過來，我高興得要死，開心大笑。大家很快又玩在一起了。…
 
講故事的人說著說著，眼角濕潤，看著你，盯著（似曾見過面的）我。發現我倆只顧聽，毫無反應。於是從褪色的衣服口袋裡拿出一張發黃，看得出很謹慎保管的條子，上頭的英文字跡已經很淡：「Living Spring（活泉甘霖）」和「Lily of the Valley（谷中百合）」，擺在我們面前，問我們記不記得這些？看我倆久久都沒有反應。他們哭了。
 
先說故事的老人悲傷的對後說故事的老人說：「他們太老了。失憶了。忘記了。我們來得太遲了。」頓了一頓，感傷的說：「這份改變你我以及我們兒女一生的『謝謝』，他們已經忘了，如今我們只能澆奠給神！願神記念他們！」（撒下23:16）。然後起身，彎下腰來把他們的額頭靠到你我的額頭上，左右中的輕碰三下。再握著你我的手，凝視好一陣子，才含淚轉身離開。
 
看著他們遠去，我忽然模糊的想起：年輕時，好像在什麼地方也曾經和人這樣碰額頭過。